昔寒碧

影孤怜夜永

《世路》(一)

世路(上)

  

  文/白安

  

  01.

  

  楚子明再三确认自己身上没有一处不适之后,当即拉开帘子,要看看这冥界长什么样。

  

  守夜的宫人听见响动,并指轻拍掌心,于是四个宫女鱼贯着进来,一时打帘、捧盆、侍奉衣冠的俱都齐备了。

  

  楚子明默然半晌,终于对莺儿问道:“你们也死了么?”

  

  合着他大哥把他一宫的近侍全赐死了?

  

  真是斩草不留根,暴君啊暴君!

  

  02.

  

  宫人被这句话吓得俱敛眉垂首不敢言语。于是素来得用的莺儿壮着胆子将宫灯向前挪上三分,强笑道:“殿下又玩笑了,多会儿三殿下就要来了,可起么?”

  

  天光未晓,宫灯荧灿。

  

  楚子明捏卝捏自己手腕,因见月前被车轮碾碎的右手此时毫发无损,心中惊诧之余,先顺着左右穿戴妥当。

  

  他才理好衣袍,院子里便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小跑声。不待他问,门已被撞开。

  

  跑得满脸通红的楚子安便腻进楚子明怀里撒娇:“二哥卝哥,说好今天带我去跑马,你不能说话不算话!”

  

  楚子明只来得及看见一团靛蓝冲过来,便被自家三弟撞得心口发闷。众近侍皆是抿唇笑他兄弟俩大早上闹腾,却无一人出言指斥。

  

  楚子明低头看了眼矮他一头的胞弟,心中惊诧他怎么同自己这般亲近,于是双手就先将自家弟卝弟推开,只蹙眉训道:“这般慌张莽撞成什么样子?你不待在你的封地,又回京作甚?想是皮痒了!”

  

  封地?什么封地?我何曾有过封地?

  

  楚子安一愣,上卝上卝下卝下打量自家二哥一番,以此确认是他傻了还是他家二哥傻了。

  

  未几,楚子安确认是他二哥傻了,于是喃喃:“昨儿撞着头了?怎么疯言疯语的?”

  

  又转身就走,边走边高声解释:“二哥卝哥你在此地待着不要走动!我去找大哥卝哥来看看你!”

  

  说着,又“砰”一声将门关了,吩咐守门的近侍:“看着点看着点!我二哥傻了!”

  

  03.

  

  楚子衡才吃了口包子就听见他三弟在那嚎:“哥!哥啊!大哥啊!”

  

  啧,个小兔崽子,一大早上鬼哭狼嚎扰人清静,迟早给他丢出去!

  

  待到楚子衡出门,便看见他三弟皱着一张包子脸搁这嚎丧:“哥呀,不好了,你弟卝弟傻了!”

  

  嗯,是傻了,就没聪明过。

  

  楚子衡心里惦念才咬了一口的包子,于是没好气地捏着自家三弟的包子脸,恶声恶气道:“哟,你终于知道自己傻了?”

  

  说罢,拎着他三弟的耳朵把人拽回房内,塞过去一个包子,道:“吃啥补啥。”

  

  楚三包子确实是饿了,三两口囫囵吞了包子,才开口道:“不是我!我聪明着呢!是你另一个弟卝弟!”

  

  另一个弟卝弟?

  

  子明?

  

  楚子衡打量一眼自家包子,细嚼慢咽吞了口米粥,方噙笑道:“你二哥就是不带你去跑马,你也不能咒他,回头看我不收拾你。”

  

  04.

  

  待他兄弟二人定下吃饱喝足再来寻楚子明时,楚子明正在翻看自己近日所作策论。

  

  且不说字迹马虎,词句不工,文中所析诸事更是错漏百出。

  

  他因想着从前因懒怠功课受的多番捶楚,心中惊诧自己如何敢这般敷衍了事之余,已命宫人研墨铺纸,将近来所作的三篇策论俱推卝翻重写。

  

  待他停笔,已闻得楚子安的喊叫:“二哥二哥!大哥来了!”

  

  大哥?大哥!楚子衡?

  

  来了!

  

  楚子明卝心下一惊,心中暗度宫人为何不先行传禀之余,只得匆匆整卝肃衣冠,趋前相迎。

  

  然而,不待他迎,楚子衡和楚包子已并肩入内,因见桌上膳食未撤,楚包子便先蹂身上桌,拈了个水晶虾饺吃。

  

  别说,一路走来,他又有些饿了。

  

  楚子明因见楚子衡业已于桌前站定,皱眉打量着自己,遂顾不得计较自家三弟的逾礼之行,只趋前跪倒,参卝拜如仪,口称:“拜见太子。”

  

  05.

  

  嘴里嚼着虾饺的楚包子囫囵咽了饺子,赶紧站起来,嘴里含糊不清道:“大哥,你看,我就说你弟卝弟傻了!”

  

  傻孩子,为兄看一屋子人里属你最傻。

  

  他兄弟三人均系同卝胞兄弟,自来亲厚,若非年节,从不多礼。

  

  故而楚子衡正色看一眼跪伏卝在地的楚子明,再瞪一眼只晓得吃的三包子,先快步上前搀了楚子明。但他未料,自己才碰了自家二弟一下就被迅速避开。

  

  于是,在楚子明的谢恩声中,楚子衡那句“又想玩什么呢?”便被吞回肚内。

  

  因见桌上有一张墨迹未干的澄心纸,楚子衡遂舀一勺细沙铺上去吸墨,边抖弄细沙边道:“我记得这篇策论你前日才写成的,怎么今早上又想起来写一遍?”

  

  子明自来跳脱,不强逼着学必然是会躲懒,若要他自己重写,实在是天方夜谭。

  

  楚子明只道自己闲来练字。

  

  待将细沙抖落之后,楚子衡再细细翻看桌上几张新稿,面色骤然一肃,登时目光如刀削向楚子明。

  

  楚包子吃完小半碟饺子,捧着饺碟凑过来看,便见桌上这篇策论文辞典雅,字斟句酌,浑不似他二哥这些年的手笔。

  

  于是楚包子脱口而出:“二哥你叫谁替你写的?给我也写一份!”

  

  06.

  

  楚子明并不预搭理包子,他只抬眼一瞧,正触着楚子衡凌厉眼刀,于是心中暗叹之余,已拿起桌上墨玉镇纸,双手捧着,复又冲着楚子衡端跪下去,只将镇纸奉上,垂眸道:“请太子责罚。”

  

  唬得楚包子一蹦三尺远,一脸撞了鬼地瞅他大哥。

  

  未料楚子衡只是看了一眼镇纸,并不接下,也不叫起,只细细翻翻一沓策论,半晌,方道:“这都是你刚刚写的?”

  

  楚子明方恭声应道:“是。”

  

  又随即补上一句:“臣并不敢着人代写。”

  

  手中镇纸却仍旧高高捧着,未落分毫。

  

  楚子衡一哂,弯腰接过镇纸,便见楚子明即刻将双手摊平。

  

  这一出下来,楚包子已是看呆了,手中饺碟都抖得慌。

  

  平日里策论没写,大哥顶多也就是罚他们蹲半个时辰马步,何曾真动过手?今天这是怎么了?

  

  正是楚子明垂眸等罚之际,楚子衡左手已攥卝住他右手指尖。沁凉玉石搭在手心之际,楚子明喉头早已发紧,呼吸一顿,浑身都僵硬三分,还未下尺,他已出了一额细密冷汗。

  

  因见楚子明面色乍白,呼吸都像从胸腹间硬挤出来,连着指尖也愈发冰凉起来,楚子衡心知自己是吓着弟卝弟了。

  

  但他面上仍旧不动声色,只细细看着楚子明右手掌心的勒痕。

  

  这几日楚子明日日纵马,这勒痕自是作不得假。

  

  但他仍旧觉得自家弟卝弟仿佛突然换了个人,于是楚子衡将镇纸收了,放回案上,又将桌上放的一根主人把卝玩多年的紫竹鞭握在手心,只淡淡道:“去衣。”

  

  07.

  

  自楚子明跪奉镇纸之后,一殿宫人便已敛眉屏退。

  

  楚包子看他俩哥卝哥这架势,愈发心慌。因见楚子明果然将外袍并中衣悉数去了,复又端跪下去,又见自家大哥已手执竹杖,迈着四方步绕去楚子明身后,似是扬鞭欲挞,当即丢卝了饺子碟扑上去,拦在自家二哥光果的脊背前,急声道:“大哥!”

  

  却不料,楚子衡面色是从未有过都冷肃,只冷声喝他:“让开。”

  

  又对着楚包子轻轻眨眼,暗地使了个眼色。

  

  楚包子因见二哥傻了大哥还没傻,这才胆战心惊地挪开。

  

  楚子衡细细看了许久,果见楚子明左腰上一块铜钱大的胎记,这才长舒一口气。

  

  确实是自家亲弟卝弟。

  

  但因见楚子明垂头不语,双手握拳垂在身侧,楚子衡于是将竹鞭一挥,只听得“咻”一声尖啸破空炸开,楚包子先不争气地抖了抖。

  

  进门那会还好好的呢,这这这咋回事儿?真真真……真打啊?

  

  О8.

  

  但这倘真是楚子明,或许早在让他去衣那会儿就炸了。

  

  绝不会恭顺如此。

  

  楚子衡一时把不准这究竟是弟卝弟在同他玩什么游戏,还是弟卝弟被人掉了个包。

  

  他看了一眼边上吓得面色乍白的幼弟,又看一眼自家二弟骤然绷紧的背脊,审度再三,还是一鞭抽卝了过去。

  

  他兄弟三人皆是打小跟着师傅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。因而楚子衡这一鞭是真用了猛力。他手腕一甩手肘骤沉之际,鞭身携风横贯背脊,于是凌厉鞭势将瓷白割破,先陷下一道白痕,再向上隆卝起一道由白至粉、由粉转紫、由紫凝赤的狭长鞭痕,这道鞭痕又自被竹节撕卝裂的细碎伤口卝中漫出寸缕殷卝红,殷卝红汇作细碎小珠凝住,便散落各处破损之地。

  

  楚子衡不过是在赌,他赌自家弟卝弟是在同他玩笑,而当自己挥鞭之际,以楚子明的身手,哪怕反身截断他手中竹鞭也能做到。

  

  但他不曾料到,楚子明只是闷身受了这一鞭,甚而未动分毫。

  

  而楚子明收鞭之后,却是万分诧异,什么时候太子打人只用竹鞭了?还下手这么轻?

  

  子安同自己不睦已久,怎么会替自己求情?怪哉,怪哉。

  

  正是楚子明暗自忖度之际,楚包子已是被楚子明背上一道惨烈鞭伤吓得扑跪过来。他双颊抖得肉卝眼可见,仍旧展臂护住他二哥,只道:“大哥,你不能这么私报公仇!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——

  橘橘唠嗑:

  平得生无可恋,气死橘算了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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